佛琳劇評
BLOG是現代式散文匯集。 若魯迅、胡適、朱自清諸君看到這個繁華喧鬧、資訊爆炸的香港社會,竟能湧現五四運動之後的另一股散文熱潮,相信他們會同聲一笑。 《佛琳劇評》為香港戲劇作出一點記錄,喜歡與否,適隨尊便。
星期一, 11月 28, 2016
星期六, 11月 19, 2016
星期一, 11月 07, 2016
鬼劇院 (2016)
過度傷感的幽靈世界
劇場工作室雖是新成立的劇團,但其創團公演劇目《鬼劇院》,編、導、演都是劇場的資深成員,故此《鬼》劇也予人較高期望。
編劇余翰廷具有不俗的說故事技巧:在一間潦倒殘破的劇院地牢,住了一個以戲劇為生的家庭。爺爺年事已高;爺爺的兒子壯年駕車自殺而終;女兒Sue(即孫女)只是一個三流演員,在歲月消磨間心力交瘁;少年阿細(即孫兒)雖然混混噩噩度日,但始終與姊姊過著唇齒相依的生活。再加上一位與少年發生情慾關係的少女Blue,以及一個不時在劇院出現的女鬼,令《鬼劇院》的故事發生在一個與現實脫節的詭異空間。
故事的詭異之處,不單在劇院的神秘處境,以至於劇中的幽靈一再出現。全劇的奇特關鍵,在於Sue的心臟早已枯竭,但其肉身仍然留戀世界。因此她周邊的人物,都對這怪異情況作出不同反應
── 爺爺為了拯救孫女,不惜四出殺人搜集屍體,好讓那腐壞屍臭能夠作為孫女的精神食糧;兒子早年已經身故,可是他得悉其女兒雖死但仍戀棧人間,所以化身成一個男士回來對Sue不斷遊說,希望她能真正認識生命,捨棄紅塵;阿細儘管努力地慰藉姊姊,但同時被姊姊的頹靡與爺爺的狂態,弄得自己生不如死。劇中幾個主角,雖然擁有凡間的生命,但心靈卻與地府的幽冥無異。
編劇透過五個半角色(女鬼並沒有很多戲份),述說了一個繁密而感情豐厚的人間鬼故事。各角色都有自己本身的困擾,即使阿細那位原本與這家庭沒有直接關係的女友Blue,也被編劇處理成為Sue的陽間影子。Blue追逐熾熱的感情,但又不懂得對自己的生命加以珍惜。她的身體逐漸失去五觀感覺(尤其是味覺與嗅覺),與Sue需要以濃烈的臭味來支持生存意識,形成了異曲同工的諷刺效果,反映出生命不單需要形式化的生存模式,形而上的精神思想其實更加重要。
劇本對於各角色的行徑及心理狀態,都有十分充分的描寫。除此之外,為了加強這鬼故事的懸疑氣氛,編劇在Sue身上安排了不少具趣味性的線索,包括:Sue極力要追查一個打不開的藍色匣子的祕密;她不停追憶其分手多時的男朋友Albert(而Albert其實亦已死去多時);還有那男士(即其父親)不斷要她唸誦戲中戲的劇本《艾利斯的最後獨白》,以此了解生命的意義。凡此種種,都是整個故事的串聯脈絡,讓觀眾可以依循這些軌跡來了解故事的喻意。
我覺得《鬼》劇題材獨特,劇本編排細密,對人物的心理亦有充分描寫,然而全劇在交代故事和展示意念兩方面,有著互相矛盾的嫌隙,因此文本與演出形式之間,形成了互不協調的效果。所謂展示意念,就是劇中幾個角色(包括Sue、Blue、阿細及男士),都在不同情況之下對自己的生命作出表述,然而這些表述的中心點,以及推動這種表述的動力(即是各人要拯救Sue的戲劇性情節),都顯得過於重複,因此到頭來每人都想Sue早些認清自己的生命,各角色又同時對自己的生命重新認識,在這之間焦點過於重疊,反而欠缺了互相反映和對比的空間。
也許編劇希望整個故事的結構豐富,人物性格立體,因此讓各角色肩負起一定程度的心理重擔,也令《鬼》劇的情感積壓異常沉重。導演林立三在演藝學院以外首次執導創作劇,或許為了盡量採用劇作者的原來構思,因此盡用狹小的文化中心劇場空間之餘,並以燈光及音響的變化效果,營造驚悸的懾人氣氛。除此之外,導演更在各角色之間建立親密的感情關係,令多段對手戲都產生強烈的迫力,也有效地舖排Sue最後對自己過去忽略生活真善美的自省獨白。導演加倍發揮劇本的感情層面,因此大部分觀眾都能被Sue的省悟而受到感動。不過,假如將Sue看作是一個普通的潦倒女演員,那麼她現在的自省過程,便仍然顯得過於平舖直敘和一廂情願。我覺得編與導在展現角色以及演員的感情之外,不妨再進一步創造幽靈世界與現實世界之間較明顯的對比狀態,那麼心臟已死而只餘肉身的Sue,到底怎樣從生到死,再由死到「真正死亡」,而在這過程之中,她如何從感性(生之可哀)到理性(死之沈寂),再由理性而得到「深切感觸」
── 最終省悟。如果編劇與導演能夠在角色的生與死之間,適量地注入一點抽離狀態,那麼全劇對生命的探究,便不致流於過度傷春悲秋。
佛琳
(2000年8月23日在大公報刊登的劇評,我覺得16年後仍然適用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