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好,冥王星
《你好,冥王星》的處境是日本東京區的一幢摩天大樓,時間是二0二0年疫情期間,兩個角色分別是奮力到大樓頂層天文台觀星的年輕女士小原雅子,以及為大樓維護清潔的中年員工冬木。雅子有其潛藏行事目標:透過天文望遠鏡觀看冥王星,從而追憶已逝的父親。冬木只是一個清潔員工而非守衛人員,按理沒有責任阻止雅子的行為,編劇對於角色的設定似有疏忽。劇情發展下來卻另有蹺蹊,冬木原是一位「即興劇場」的編劇家,只因疫情而至擔任清潔工作。雅子本來亦是一位舞台劇演員,為了說服冬木讓她可以登頂觀星,雅子與冬木來一場即興編劇較技,由此而引發出雅子對父親的懷緬。
何雨繁編劇的巧妙之處,乃是透過劇中的戲中戲,逐步交代雅子父親在日本職場壓力下被迫自殺的底蘊,雅子亦基於內心鬱結而步向人生低谷。遙遠的冥王星成為雅子與父親的連繫。故人雖不在,思念不止息。
《你》劇由兩個角色的對話建構劇情。何雨繁藉著異國文化,呼應浩瀚的宇宙,讓觀眾產生一種心理距離而思索親情關係。父女之愛無分國界,更甚是超越時空。劇末揭開冬木的真正身份雖能營造驚異感覺,惟是對於劇本前半部份描繪的戲劇人情,其實又互不配合。編劇或需要在故事前段稍作鋪排,避免令觀眾產生突兀之感。
香港話劇團以粵語演出《你》劇,兩位演員麥靜雯及余翰廷在劇場上演出接近一百分鐘,二人互相「give and take」建立高度默契,傳達了一個既溫馨亦抒情的舞台小品。
虎豹別墅
二00八年,香港話劇團的黑盒劇場曾上演話劇《虎豹別野》。編導譚孔文將虎豹別墅的歷史和發展轉化成劇場作品,有意識地將別墅改為「別野」,透過三條互不相關的戲劇情節,既展示上一輩人努力開創事業的成果,亦重構和表揚傳統家庭價值觀。時隔十七年,譚孔文將自己的作品重新排演成《虎豹別墅》,於葵青劇院黑盒劇場作四面觀眾的演出。藝術家推陳出新、超越自我,別具一番意義。
《虎豹別墅》的內容結構大概與當年的「別野」沒有太大分別,劇中既有胡文虎的角色奔走事業,亦有胡氏兄弟如何延續家族生意的情節,以至懷孕婦女努力為下一代傳承發展。譚孔文以其一貫善長的舞台意象出發,個別角色戴上皮製半面具,以及纖巧靈活的手偶,藉此呈現原本虎豹別墅予參觀者留下最深印象的各種雕塑形象。另外,現場音樂和懷舊流行曲並置,為觀眾勾起昔日的回憶。不過,全劇過多描述式話語,亦削弱了視覺和聽覺訊息的感染力。
DNA
演藝學院戲劇學院選擇 Dennis Kelly的劇本 "DNA" 給學生演出,可說是合適不過的選擇。學生們演出接近自己的角色,說服力特強。劇本的內容很具震撼力,同學們都能掌握角色的情緒。同學在細碎台詞之間,互相 give and take很有效果。不過,劇場既作三邊觀眾席,但實際都是 end stage 的台位調度,看似沒有特別需要和效用。
龍城四笑
在香港殿堂級大會堂劇院公演的原創音樂劇《龍城四笑》,全台二十多位演員,除了兩位需要飾演年輕角色的客席女演員,其餘演員都是計劃的核心成員,各人的平均年齡是六十六歲,最年長的一位演員更是八十九歲。《龍》劇的難度不少,各位長者演員勇於接受挑戰,同時享受表演的樂趣,令人敬佩。
《龍城四笑》是一齣地道喜劇。聯合編劇張飛帆和黎曜銘以舊區一間銀行作為處境,大部份光顧者都是不懂得採用網上銀行的年邁長者,其時卻遇到一位劫匪持槍到來打劫,光顧者當中四位來自同一護老院的院友,包括龍捲風、十二少、信一和四仔,他們路見不平,拔刀相助,既與劫匪對峙,同時向外界作出訴求……
單看四位主要角色的名字,便知全劇以喜劇為包裝,另外反映基層長者的生活困難。除了「四笑」的角色,銀行內其他角色都有不同背景及小故事,即使是曾經風光的張大叔,亦透過歌曲表示其孤伶:「隨年月缺少是人間溫暖,過去在拼搏自閉生存。人活到這時才知曉,過往半生實在沒意思!」故事情節雖然有點誇張老套,但符合喜劇格局的要求,令觀眾感同身受。
場景是一場封閉式的劫案,故此全體演員從劇初至完場都沒有離場,各人在舞台上互相呼應,成為一個高度合作的整體團隊。導演陳永泉為眾演員處理很多具動感和形象化的場面,眾人與劫匪爭持時拿著手機直播,並且以手機燈光作照明,以至劇末時各人手拿中秋燈籠起舞,場面既熱鬧亦溫馨。全劇的音樂位準確,能夠推動角色的感情自白。作曲人徐偉賢亦填寫歌詞,充分表達到長者的心聲:「巨浪巨浪在淘沙,淘盡了過去那青春好年華。人總會老使乜驚訝,活到七八十也可脫俗優雅!」
罪與罰
俄國文學鉅著《罪與罰》的粵語改編舞台劇,終於在第五十三屆香港藝術節登場......兩位導演如何合作和分功? 這也許是粵語版本《罪與罰》能否觸動本地觀眾的關鍵。
那個下午,我在露台煎西多士
何故是香港地道的作家及文化工作者;邱萬城是資深影視及舞台演員,二人聯合編導小劇場作品《那個下午,我在露台煎西多士》充滿文藝氣息。
《那》劇以何故的小說《回憶中的香港味道》為創作藍本,邱萬城轉化為個人獨腳戲,於藝穗會的小劇場演出。劇中的香港美食專家,處身法國東南部普羅旺斯,追憶以往一段獨特而深刻的情誼。演出內容不乏寓意,劇中即場烹製的西多士,需以「隔夜」麵包為材料,即是讓已逝的事物重拾生命;另外,美食專家周遊各地,只希望能夠追尋生活的自由。不足一小時的演出,主旨簡潔明確。
《那》劇的文學味道較濃,就像一篇抒情散文,讓讀者/觀眾在懶洋洋的下午隨手翻閱。投其所好者自然感到愜意,戲劇愛好者卻希望獲得更深體會。
首先,獨腳戲的觀演關係尤其重要。表演者的述說目標既可以是舞台上的虛擬對象或物件,亦可以將觀眾視為交心友而傾訴。怎樣與觀眾建立關係將影響觀眾的接收心態。現時《那》劇的觀眾像處於第四幢牆的背面,隔壁偷聽著表演者述說往事。個別觀眾當然可以對號入座,投入美食專家交代的感情關係,但卻未能就此引起觀眾共鳴。問題核心是表演者的真正動機,戲劇情境內為何要述說這件事情? 為了向隱身角色「太陽蛋」表示歉意? 抑或為自己未曾放膽追求個人幸福而自責? 還是向另一角色「蛋撻」贖罪?
邱萬城在親近的觀演距離內,作出了很細緻的陳述,像是配合著文本的文藝體裁,亦似是刻意塑造文學家形象。他周遊於飯桌和高腳櫈之間,不經意地凝視平底鍋的太陽蛋,就像是回憶故人容貌。他有意識地按捺情緒,散發一股現實無奈,似是對比著文本述說追求自由的困難。倘若他能深化處理一些演出節奏,又或增添適量的錄像投影以調節氣氛,那麼演出的戲劇味道將更加濃郁。
當然,就像那塊西多士一樣,口味各有不同。
佛琳
我佛無著經
香港演藝學院本年的重點音樂劇演出《我佛無著經》,不單是全校六個學院共同創建的演藝節目,亦展現了藝術傳承的「真善美」。
以《我》劇為學院四十周年誌慶演出亦有因緣。香港戲劇家陳敢權於上世紀九十年代初編寫劇本《取西經》,以我國經典名著《西遊記》第九十八回為創作起點,後設唐僧師徒取得西經返唐朝後的故事。陳氏劇本最終主旨是師徒歷練而得出「驗」字,引證人生成長的經歷。演藝學院於二00七年曾以《取西經》為大型節目,各院系學生與劇壇前輩演員合作演出,展示訓練成果。
今年的《我佛無著經》意念源自典籍《西遊記》和話劇《取西經》。編劇張飛帆同樣以「西遊」末段為故事起點,唐僧師徒取得的是「無字真經」,沒法向朝廷交代。佛祖如來說:「因你那東土眾生,愚迷不悟,只可以此傳之耳。」《我》劇藉此為主旨,最終帶出「無字真經」的「真」其實是鼓勵人們追求人生真諦。角色沙僧在劇末高唱引述師徒的經歷和感情才是真經的意義,令觀眾當頭棒喝。
《我》劇作為演藝學院六院合製的作品,全劇包含了開場錄像,以及劇中的音樂、舞蹈、科藝和戲曲成份。戲劇學院署理院長黃龍斌擔任導演,成為全劇的總舵手,讓學生各自發揮所長,同時展現濃烈的團隊精神。全劇有關唐僧師徒經歷的磨練,輾轉傳承至演藝學院的藝術訓練,不少現任老師從前都是學院的學生,至今為人師表,在學生心中栽種一粒小種子,啟發學生成為香港社會的未來。
櫻桃園實驗
現代戲劇觀眾或戲劇從業人員,對俄國偉大劇作家契訶夫無不敬仰。戲劇創作者不單喜歡搬演契訶夫的名劇,亦希望推陳出新,發掘契訶夫原劇的另一面。對於《櫻桃園》,沒有幾個當代劇團會原汁原味搬演,以至大家都仍然繼續叩問:《櫻桃園》到底是否喜劇?
愛麗絲劇場實驗室的《櫻桃園實驗》其實也是叩問相同問題。一如既往,劇團成員努力深化創作,以戲中戲形式再現原著《櫻桃園》。劇中的現代人角色為了即將拆卸的母校而排練紀念演出,從而與《櫻桃園》平衡發展,展現了愛麗絲成員的志向和心思:舊物即將離逝,如何把握現在?
然而,如此創作其實有多大實驗效果? 首先,《櫻桃園》作為戲中戲怎樣與現實的拆卸學校關連? 兩者的本質實際並不一樣,因此未能衍生呼應功能。表演方面,愛麗絲以往呈現的強烈肢體語言和視覺衝擊,是次演出並未有效發揮。全劇只能在角色之間的討論而帶出淺白的主旨。由是,與其說是「實驗」,倒不如說是「辯證櫻桃園」。